0
点赞
收藏
分享

微信扫一扫

坠落的风筝


犹豫再三,还是决定碰触这个话题。即使逃避,也是无处可逃,不如直视。


“清,我可能得病了。”

早晨,刚到办公室,清在整理凌乱的办公桌。同事风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。

“大清早的,你是不是没话可说了?”清没有抬头,手里依然没有停。她的这张桌子,一天下来,就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激战的战场,到处是残骸遗骨。她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别人的办公桌一整天都能保持清爽喜人的姿态。

“我不是跟你开玩笑,我可能是真的生病了。”风已经走到了她的对面。

她抬起头,身材高大健硕,衬衣下隐隐有肌肉突出,面色红润,一头乌发,除了熬夜酗酒导致的微微肿起的眼泡,清看不出任何异常。

“怎么 ,感冒了?”她的语气里有点幸灾乐祸。因为前段时间,她被流感击中,风还在洋洋得意,说他多少年都没有尝过感冒发烧的滋味了。

再说了,除了感冒,她实在也猜不出,还有什么病能找到他。

风虽然已经年过五十,但是体格健壮。他在学校读书时,就是校五项全能冠军。毕业后,一直喜欢运动。在篮球场上,那些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都不敢跟他碰触。

清跟他一个办公室十年,除了知道他有咽炎,再也没见他得过任何病。

“不是感冒。我这几天早晨醒了,嗓子就上痰。”风说话的语气一改往日的戏谑。

清停止了手头的整理。“你不是咽炎吧?泡点胖大海喝。可能与气候有关,春天太干燥了。”

“不是,我嗓子没有不舒服的感觉。而且我的痰是白色的。我上网查了一下,上白痰,有可能是得了肺癌。”

“肺癌?”清的心里仿佛被猛地戳了一下。这是一个谈癌色变的时代。这个字就是一根钢针 ,一条绞命索。

“你别瞎猜疑了。就吐个痰,你也能想到癌症。就你这身体,癌症也得躲着你走。”清故意调侃,她在安慰风,也在安慰自己,“实在不放心,就去医院看看。”

“嗯,明天去拍个片子。”

以前提到医院,风总是不屑一顾。他总说现在的医生都是庸医,除了让你做仪器,啥也不是。他说,他大半辈子没进过医院,没打过吊针,照样身体倍棒,吃嘛嘛香。

这次,他居然没再抗拒,痛快接受了建议。清心里有隐隐的不安。

这一天,办公室里比较安静。风依然是上完课,就看看新闻,或者出去投几蓝。清则是与一堆作业默默奋战。时间就在凝滞的空气中悄悄流逝。

应该是两天后吧,风从医院拿回了检查结果。“怎么样,没事吧?”他一进门,清就站起来,她看见风的脸色,心头已经漾起不好的预感。

“肺癌。”风故作不在意的说,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强扯出来一般,里面明显盛满了愁苦。

“肺癌?”清的心似乎漏跳了几拍,但是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,“没事的,幸亏发现得早,手术切掉就行了。”

“医生说,这个位置不能手术。”风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,他长叹了一口气。

“你不要相信医生的话。咱们这些地方医院,根本不会看的。就像上年,门卫老王,医生说他胃癌晚期,没有治疗的必要了,人家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?”清不是一个很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,她怕自己的眼睛会暴露她的担忧,所以她又开始整理她那永远也整理不明白的办公桌。

“嗯,我去跟领导请假,明天出去看看。”风转身出去了。

清一下子坐在椅子上。癌症?就这么说来就来了?虽然经常会听到这个人得了癌症,那个人得了癌症,每次谈论也会唏嘘不止,但是毕竟都是跟自己不太相干的人,所以也就是感叹一下而已。

现在,她却仿佛看见了癌细胞那狰狞的面孔。原来,它们并不遥远,它们就潜藏在自己的身边,出其不意,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势。

清和风共事十年,一直在同一个办公室。办公室里一共三个人,另一个每天忙于钻研业务,如非必要,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。所以,平时,清和风交流就会多一些。

风这个人脾气有些暴躁,个性好强,说话做事喜欢压人一头。也正因为这个脾气,几年前他妻子以性格不合 ,提出离婚。

离婚以后,风对自己愈发放纵,抽烟,喝酒,熬夜。有时清也会委婉地劝他一下,但是他仗着自己身体好,无所顾忌。

对于他的脾气,清其实有点抵触。但是她性格温婉,即使心里不太舒服,也会微笑相对,所以二人相处还算和谐。

风从省城医院回来,已经是结束了第一期化疗。

清去他家里看望他,心里是惴惴不安的。她在电视里看到,病人化疗后,会被折磨地失去人形:迅速消瘦,头发脱落。

她害怕自己独自面对那种凄惨的景象,就约了办公室的另一个同事前行。

风的家紧邻学校。敲开门后,清发现,风除了脸色稍显憔悴,其他如常。

清那颗提着的心落了下来,“你气色比我都好,哪像个病人?”她开始调侃。

“也是,别人化疗都恶心呕吐,我没有感觉,该吃吃,该喝喝。”风的心情似乎也还不错。

“那就没事了。你这个发现得早,估计几期化疗,就没问题了。”清坐在沙发上,吃起风递给她的香蕉。

“也没那么乐观。医生说,我这个癌症是比较凶险的那种。不过这次出去,看到那么多得病的人,我也认了。我决定跟这个病斗一斗。”斗一斗,抗一抗,还是那个争强好胜的风。

“我认为你肯定是赢家。我就不信,那么几个癌细胞,还能把你怎么样。”

清和风你来我往,感觉未来形势一片大好。另一个同事只是偶尔符合,他平时也基本不参与这些交流。

从那天起,风开始了他的抗癌之路。

他不爱一个人待在家里,所以除了按时去化疗,其他时间,他还是照常待在单位。清也亲证了他的整个抗争过程。

除了一日三餐的精心搭配,风加入了抗癌群体,跟群友学习各种与癌细胞对抗的方法。

练养生功,慢跑,游泳,艾灸,按摩。他给自己列出详细的日程表,每天一丝不苟地遵循执行。

看着风练功时那虔诚的样子,清心里会发酸。那么桀骜不驯、生机勃勃的一个人,此刻却会做着那些古怪的动作 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

有时风也会沮丧,慨叹,感觉人生如梦,不知什么时候,梦就醒了。但是大部分时候,他都会信心满满地说,他一定会创造奇迹。

清有时会陪他一起慢跑。尽管清一再放慢节奏,但是她发现,她总是会跑到风的前面。以前的风,会多么鄙视这种堪比蜗牛速度一样的跑步。他是篮球场的主力,他是冲锋陷阵的将军,他是笑傲江湖的风云人物,可是如今,他内心倔强,身体却只能屈服。

春花落尽,夏热渐消,秋天来了。清眼看着风一天比一天瘦弱。曾经高大健硕的躯体,现在只剩下伶仃的骨架。那一头让他引以为傲的黑发,现在只剩下头部下方边缘的一圈,稀稀疏疏的,让人不忍直视。

风开始尝试各种治疗,中医西医,基因疗法,针灸推拿。钱花出去了,人也越来越虚弱。

清依然在竭力鼓励他,安慰他,但是她已经不敢看风的眼睛,她不忍心看到风眼神中那份对生的期望。她明明看到生机从他身体中快速溜走,但是她却只能说着言不由衷的谎话。

有时风也会懊恼,“以前太胡闹了,抽烟喝酒,你们都劝我,我还嫌烦。现在我闻到烟酒的味道就感觉恶心。”

是,以前,因为风在办公室抽烟,清跟另一个同事多次提出抗议。委婉一点请求,他置之不理,说多了,他就烦,嫌他俩穷讲究。他一直说,人的寿命取决于基因,跟抽烟喝酒没关系。

现在,他被生活惩罚了,可是这个惩罚过于严重,根本不给他改错的机会。

冬天来了,风再也没有到单位,他已经起不来了。

清去看过他一次,就再也不敢去了。她害怕自己会陷进去,无法走出来。一个生龙活虎的大男人,变成了一具窝在床上的骨架。他已经很少说话,但是他的意识一直特别清醒。他的眼神里有渴望,有期盼,有绝望,有愤恨。这种情形太恐怖了。

清感觉自己的心脏太脆弱,她无法忍受风对生命继续下去的渴望。她再也给不出任何安慰。她没有办法再笑着说出那些谎言。

风终于没有等到新年来临。他带着满心的不甘和对生命的留恋走了。

风的抗癌之路走到了尽头。

他曾经是一只在天上自由翱翔的风筝,姿态昂扬,无拘无束。他以为那根生命线可以无限长,送他到任何他向往去的地方。可是,线突然断了,他一头栽到地上。他试图抗争,却最终与大地相融。

抗争?我们不是神,我们的意志也不是无所不能的。与其抗争,不如爱惜。爱惜身体,爱惜生活!当那一天终究来临的时候,就安心地说一声,我走了,再也不见!

举报

相关推荐

0 条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