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一度的评先树优拉开了序幕。小小的校园开始暗潮激涌,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兴奋和焦虑。
班子会议整整开了两个小时。大家对评选的方案进行反复推敲琢磨,力求不出一点纰漏。会议结束,校长再次叮嘱,评选关系教师切身利益,必须做到公平公正,坚决杜绝歪风邪气。
肖兰回到办公室,刚想喝口水,手机滴的一声响起。她打开,一条微信,是同事玲发过来的:肖主任,我工作15年了,勤勤恳恳,任劳任怨,麻烦照顾一下。
她有些愕然,会议刚刚结束,通知还没传达,求助信息就到了。
她看着这条信息,却无法回复。玲平时为人谦和低调,一向听从安排,工作也肯卖力,但是业绩却一直平平。与她同龄的教师都进了一级职称,唯有她,两手空空,看不到希望。
肖兰放下手机,轻轻啜了一口水。每年到了这个时候,大家都开始急躁。想办法,找门子,拉人脉,每个人都想分得一羹粥。
平时表面和谐的人际关系,此时也变得紧张起来。每一个参选者,都成为对手,见面虽然还是礼貌地打着招呼,脸上的笑容却像是硬扯出来的一样,多了几分尴尬。
办公室门开了,张路风风火火地闯进来。肖兰有些惊讶地抬起头。张路平时温文尔雅,颇有绅士做派,但是今天步伐明显急促,眼神中透出焦灼。
“肖主任,我想报名。”他开门见山,声音急促。“通知还没下达呢,你怎么就过来报名了?”肖兰笑了一下,想缓和他的紧张情绪。
“你们还保密呢,教师们中间可炸开了锅。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看着肖兰桌子上的报名表。
”等通知报名,你再来报也不晚呀。”“不行,我必须把名字写在第一个,这次我就要占个先。”张路的声音微微提高。
肖兰愕然:“这个报名又不分先后,占先有什么用呢?”
“我就是想让领导知道,我是第一个报名的。我想让领导知道,我不是光知道干活的老黄牛,牛也需要吃草喝水。”他的脸涨得通红,语速就像机关枪一样。在一起也有10年了,肖兰第一次看见他发火。
“我从来到咱们这个学校,领导无论怎么安排,我从不推辞。我父亲生病,我都不请一天假,每天白天上班,晚上回家伺候。我结婚,怕耽误初四升学考试,一天婚假都没请。可是我做了这么多,我不说,就没有人看见。”
他的手按在桌子上,身子前倾,眼睛里有火,那是愤怒的火,也是委屈的火:“有不好安排的工作,领导就会想起我,有荣誉,为什么却轮不到我。我来到学校十年,除了把一头头发掉光,啥也没得到。”
他终于说完了,气息慢慢平静下来,眼里似乎有点晶莹的东西在闪烁。
“别上火了,其实你做的事情,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,你还年轻,会有机会的。”肖兰温声安慰。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。
张路还是执意在报名表上写上自己的大名,笔力透纸,似乎笔笔都刻画出他的不满和委屈。他扔下笔走了。
肖兰终于坐下来,把评选通知发到群里。她看着群里那一个个头像,她似乎从这些闪动的头像中读出了各种各样的情绪。有志在必得的信心,有担心落选的惴惴不安,有明知无望的愤怒,有无缘参选的失落。
估计现在办公室里,每个人都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,但是这种情绪只要碰到一点火星,立即就会爆炸。
这些年,为了调动教师的工作积极性,职称晋升进行一次次改革,职称工资也慢慢拉开差距。
这些措施,确实也达到了引发教师之间进行竞争的效果。可是这种竞争,就像一把双刃剑,它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教师的工作积极性,但也导致了教师之间开始明争暗斗,关系紧张。
肖兰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刚来到这所学校时的情形。那时,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考核,什么评优。每天只是忙颠颠地上课批改,辅导学生。每天晚上如果不拎着一摞作业本回家批改,她就会感觉心里有点愧疚。
心里没有荣誉职称这些东西充塞,就会感觉特别单一,纯净,一门心思扑在学生身上。课堂上,她是学生的老师,课下,她是学生的知心大姐姐,学生有什么心事都愿意找她倾诉。
站在课堂上,脑子不过多牵挂教学成绩,心态平和,自然就文思泉涌,常常引经据典,诗词歌赋、名人佳事都会在恰当的时间跳出来。她记得,每每讲到精彩处,学生会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。
办公室里,同事关系特别融洽。同龄人之间互相调侃,打趣,毫无顾忌。即使有时说恼了,转身又就合好了。
老教师对小辈们特别宽容体贴,你向他们请教一个问题,他们乐意再赠送你十个答案。
可是自从引人竞争机制,大家开始特别关注教学成绩。课堂上,老师开始急躁,恨不能将知识全部灌进学生的脑子里。学生不堪重负,开始明里暗里抵触。各种速成方法也被一些聪明人发明出来。
同事之间,还是维持表面的和谐,但是彼此之间都多了一份小心翼翼。教研活动还是会如期进行,但是大家不再推心置腹,秘密武器不想公布于众。
电话的响声打断了肖兰的沉思,她接起电话 ,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:“肖主任,我为什么不能参加这次评选?”
刘旭兰,一个年近五十的女教师,现在急切想晋升高级职称。根据这次评选政策,她不在参选之列。开会时,就考虑到她会有情绪,果然来了。
“这是咱们学校一直延续的政策,你也知道的,不是针对哪一个人。”肖兰努力斟酌词句,害怕不小心被揪住把柄。
“我才不管你们什么政策呢,我累死累活干一年,连个资格都没有,这说不过去。我找校长去。”
声音戛然而止,只有余怒还在肖兰耳边缭绕。
她的愤怒,肖兰也能理解,将近50岁了,还在没日没夜地打拼。随着年龄增长,危机感加重,她知道属于她的机会不多了,自然一次都不肯放过。
以前,肖兰跟她搭档教学,很温和很淡雅的一个人,这些年,那份淡雅消失了,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凌厉。
人在尘世中,谁能逃脱“名利”二字呢?
每个人都想要,每个人都有想要的理由。可是僧多粥少,无论多么完美的方案,总是会有人拍手称赞,有人暗生闷气。肖兰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堆破絮,闷闷的。
她推开窗,外面天愈发阴沉,风从窗户灌进来,带来明显的寒意。山雨欲来风满楼。又一场风波就要上演了。只能叹息。